找了好几个人,终于找到了他的电话,人家说他的耳朵有点背,不大接。不过终于打通了,也接了。我说:您还记不记得三十年前在报社送报纸的那个小张啊,您曾鼓励过我学画画,给我买的好几本书,还有笔墨和宣纸,可惜我没有学成,辜负了您的期望……他说:老了,时间太久了,不记得了不记得了。我说:当年我还记得您请我们几个去报社对面的饭店吃饭,现在想来很是感激,想去看看您,可能的话请您出来吃个饭……他说:我一个人,八十岁了,家里也不收拾,进不了门。身体不太好,除了买菜也不怎么下楼了。他忽然又想起来问:你叫什么名字。我又说了一遍名字,他这次听清了。他说:啊,原来是你啊,你可是大诗人啊,我对你印象很深,你写的诗水平很高呢。最近有什么新作品吗?不用请我吃饭,我请你们吃饭,我比你们工资高。你喝茶吗,你喝酒吗?我说:我不是什么大诗人,写诗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。后来写散文,前几年出了一本作品集子可以送给您。我不喝茶,也不喝酒。他又问:你什么时候来看我,今天能来吗?特别希望有人来跟我说说话。他又说:我家平时自己懒得收拾,乱得很,地板也许久没拖了。最近又租了楼下同事的房子,你来时打电话,去四楼的房子里坐坐。我迟疑了一下,答应了。下班回家找了本自己的书,又找出了朋友送的茶叶,在路上买了点水果去了他家。到了楼下打电话给他,上楼,看到四楼的门已经开着了,我在门口迟疑了一下,发现里面到处垃圾堆得满满的,不太好进,终是硬着头皮进去了,提的东西看了半天才找了个空地方放下。看到他,好像比三十年前还瘦了些,没大变样,穿的一件紫色毛衣不知道多少年了,起了球,袖口领口也很松了。他说:你说你五十多了,我还以为是个老太太了,怎么还像个小姑娘?我说:哪有这么夸张,现在真就是个五十多的老太太了。他又说:你长高了,和我差不多高了。我说:这些年身高没有变(应该是他变矮了)。他请我坐下。我环顾一周,这种三十年前的老房子,客厅很小,过道堆满了塑料袋装着的饮料瓶,还有些没折封的画架、宣纸,茶几上堆满了书,沙发上也堆满了东西。他让我坐,也实在没处坐,于是勉强在沙发的空隙上坐下。我说:要不要帮您把这些垃圾扔掉?他说:这是收废品的人让留着的,这几天就过来拿走。同事的房子原来是租给几个年轻人的,搬走了之后留了满屋垃圾。我也不想收拾。我自己的家里也全是书,堆满了,一点地方也没有。前几天省城的同学打电话约我画画,所以租了这个房子。他端给我用保温杯泡的茶说这是极好的明前茶,我说晚上不敢喝,喝了失眠。他又从茶几上的袋子里扒拉了半天,先是从里面拿出一袋子药,下面是几个丑橘,让我吃。我们一人一个橘子,边吃边聊起来。我说起打给他电话的原由,是前几天和一个朋友吃饭,无意中知道朋友原来是报社子弟,说起当年报社对我很好的几个老前辈,特别是他,当年有意引导我学画画,为人极好,朋友说,他就住自己家楼上,所以才想来看看他。我永远都记得,当时我从农村出来,在报社干临时工。替在报社门口卖报纸的同事值班,在那里用铅笔画仕女图,他当时是广告部的美术编辑,看到我随手涂鸦,很是惊奇,还拿尺子量了理我画的比例,鼓励我找个老师学画画。之后,送了我好多笔墨和宣纸,以及学习的书,有素描的速写的,有工笔山手花鸟人物的,还有王叔晖的工笔集等等,那些书,我至今还保存着。那时他的办公室在一楼,我们喜欢去他的办公室里玩,虽然乱,但是有墨香,他还用相机给我们拍照洗了出来送给我们。他说自己每次发了工资,都喜欢下馆子吃饭,那次他特意请我和另一个同事去报社对面的饭店吃饭,我们点个土豆丝和西红柿炒鸡蛋,他说到饭店就要点自己平时在家不会做的,于是点了京酱肉丝、糖醋里脊,那是我们进城后第一次吃那么好的菜。他说我居然还记得这些事,他都忘了。我说,您可以忘,但是我不能忘啊,那时从来没有人对我那么好,所以一直记在心里。想来他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人,可惜一直孑然一身。谈起自己的过去,他说自己当年从小学就喜欢画,看到报纸和杂志的插图都会收藏起来。中学毕业时本来都看好了两个美术学校,结果那年停止招生了。后来考上了一个商校上了一年多又停课了。正是三年困难时期,他又回到了农村的山沟沟里种地,没过多久,被推荐去了省团校。那是个培养年轻干部的学校,全校五百多个学生,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写入党申请书,他怕以后当了干部就不能画画了。团校毕业分回公社里,他仍然喜欢画画,他画伟人的画像画得特别好,有一天领导对他说,你不是整天不想当干部想画画么,去文化馆吧。于是就调进了区文化馆。在文化馆画画时,他喜欢画插图给报社投稿。在市报上省报上都发过作品。然后报社的美术部的老师发现了他,跑到文化馆去把他给挖到了报社。当时他在团校的同学很多留在了省城,找的女同学都很漂亮,他就想在市里好好工作几年,争取也去省报工作,找个漂亮的省城姑娘当老婆。
可是,八年啊,他努力了八年,也没有调走,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么耽误了。后来也有很多人给自己介绍,就是觉得不够漂亮,也就算了。
他说现在报社家属院的老同事们也一直给他介绍些女的,经常有女的来找他,有想和他结婚给他当老婆的,有要给他当保姆的。唉,那些人图什么,他很清楚。那些比他年轻几十岁的女人,怎么会对一个八十的老头子产生什么感情,无非是看他退休金高,图钱图房子罢了。没有文化的,也谈不到一起去。他的兄弟姐妹有好几个,家人还曾提醒他不要上当,别叫人家骗了房子去,他万一生病是需要家人帮忙的,将来走了这房子肯定是要留给自己家人。他说,事虽然是那么个事儿,但是这样直白地说出来,他听了心里也有点不舒服。习惯了一个人独处,他轻易也不叫亲戚和晚辈来看自己。他指着那些药说:冠心病、高血压,很多的毛病,自己感觉都快结束了。我说:哪能,人家还有活到九十岁一百岁的呢。您要多煅炼身体,争取身体好一些,生活质量好一些。他说:不愿动,自己一个人在家,也不知道一天能吃几顿饭,生活也没有规律。这几天一直在和老同事们聊是找保姆还是去养老院的问题,大家都说去养老院不好,还得受人管,不如在自己家好。我说:其实去养老院也不是不行,因为里面老头老太太不少,可以和别人多交流一下,强似这样一个人天天闷在家里,时间长了思维也会迟钝。要是不能动了,怕照顾不好,就委托个靠得住的家人,给找个保姆照顾。到了这个年龄,钱没有那么重要了,人一旦走了,所有的财产,还不是要留给兄弟姐妹吗?我看着这满屋垃圾的房子,觉得他还不如租个一楼自己住。他说是为了弄成画室自己家在楼上下楼画画方便。我说:那您就快点画起来吧,到时我和报社的老同事都过来看您画画,给您发网上去。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尽管说,我虽然干活不怎么利索,但是腿脚还行,帮您上楼下楼的跑个腿还是可以的。希望您能借画画让自己振作起来,给自己找点事做,画画也是一个精神寄托。他说:这辈子知心的朋友太少了,希望有空多来聊聊天,我也一直想写写自己经历过的年代,有空整理下交给你当作素材。可惜你还上班,太忙了,没有多少时间。从他家告辞出来,路过报社,想起三十年前那个编辑部里的他,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又令人尊敬的老师。现在的他,却是一个不会用智能手机,不爱出门,脱离了社会太久的暮气沉沉的老人。悲从中来,忍不住想掉泪。想想他的一生,是一个很善良很好也很有才华的人。只是可惜在择偶这件事上,心气太高所以耽误了。搞美术的人,对于爱人的外貌是有标准的,如果他当年能够稍微降低标准,找个差不多能过日子的能够成个家,有个孩子,晚年也许不会如此的孤独吧。但是转念一想,现在不也有很多这样的年轻人吗,宁愿高质量的独处也不要低质量的婚姻。宁缺毋滥,不将就,不凑和,这份孤勇和坚持,是令人钦佩的。我很想为他做些什么,但是想想,又实在做不了什么。想来也只有在有空时叫上当年的老同事多去看看他,鼓励他振作精神画点画有点事干,不至于在孤独中继续消沉吧。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到来,在我们身边,可能还有很多这样的鳏寡老人,在独居和沉默中度过晚年的时光,身体好时还好说,身体不好了该怎么办?想想就很揪心。讲出他的故事,是想呼吁整个社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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